2018年9月11日 佛学研究网
孔子注重礼仪,“删定六经”,在汉文化中一向被看作是包括《周易》在内的儒家文化的创造者,藏民族自然也就将其视为神秘文化的象征人物,从而把相应的一些典籍归之于他的名下。
本教是长期存在于西藏传统社会的本土宗教信仰。在其神仙系统中,有一位重要人物,即贡则楚杰(Kong tse ′phrul gyi rgyal po)。根据本教的说法,他是本教的四大护法神之一,或者本教教主辛饶米沃的化身,他除了扮演占卜大师的特殊角色,还是几乎所有本教巫术仪式的创造者。然而,按照西藏传统文化的一般观点,这一人物就是汉文化传统中的孔子。那么,“不语怪力乱神”的孔子如何成为了西藏本教文化中集占卜、历算、禳灾、祈福等巫术文化于一身的贡则楚杰呢?这一问题作为汉藏文化交流过程中极为奇特的文化现象,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幸运的是,在众多的本教文献中,特别是在本教具有强烈神秘色彩的传说文献中,保留了大量关于贡则楚杰的传说,为解析这一人物与孔子的关系提供了基础。根据这些文献,贡则楚杰的前世是一位具有中国王室血统的国王,因为累积许多功德所以投生为王子。他的双掌上与生俱来即有三十个环状的神奇字母,贡则楚杰能通过观察这些字母预测未来,并且擅长念诵咒语。为了宣扬本教教法,贡则楚杰建造了一座雄伟的寺庙,然而他却无法对抗各种鬼怪对寺庙的蓄意破坏。在本教教主辛饶米沃的协助下,寺庙才得以保全,贡则楚杰也因此成为辛饶米沃的弟子。后来,贡则楚杰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辛饶米沃为妻,等等。可见,本教中的贡则楚杰与孔子形象之间存在巨大差异,以至于有的学者对这一人物就是孔子的说法产生怀疑。然而,如果了解儒家文化在西藏的传播以及藏民族传统思维的特点,我们又不能不接受孔子就是贡则楚杰的人物原型的传统观点。
其一,贡则楚杰的称谓中确实包含孔子的藏语称谓。在古藏文文献中,孔子被称为“孔泽”(Kong tse)或“孔策”(Kong tshe),这一点已为与以上本教文献成书大约同时或稍晚的敦煌藏文写卷所证实。另外, 18世纪藏族学者土观罗桑却吉尼玛在其名著《土观宗派源流》中也证明了这一点。他在介绍儒家的创始人时说:“儒家的导师是孔夫子(Khung phu′u tsi)或称孔子(Khung tse)。藏人不能如汉语发音,遂讹称为公子(Kong tse)。实际上指的是此人。”本教文献中的“贡则楚杰”是“孔子”“具有特殊的神奇能力”和“国王”三种意义的结合,后两者都是对孔子的修饰语,表明了藏民族对孔子的敬仰和认知,因此有的学者将之译为“孔子神变王”。
其二,本教文献中关于贡则楚杰的活动,与孔子的民间传说相关。本教教义认为贡则楚杰是辛饶米沃的徒弟,这与唐蕃文化的交流关系密切。唐代是汉文化向西藏传播的重要时期,但唐蕃时期输入藏民族社会的汉文化,并非如后来藏文佛教史籍所说的主要为佛教文化,而是包含儒释道等多种文化成分在内的多元文化。唐代是道教极为兴盛的时期,老子的种种传说传到西藏,并获得了本教的认同。在佛教和本教的斗争中,本教为了争取信徒,扩大影响,把本不属于自己神话系统的人物吸收过来并作特殊转化。其中,最突出的例子就是把汉文化中的老子和本教教主辛饶米沃等同起来。根据道教所编造而盛行于当时的“老子化胡”传说,老子被认为是释迦牟尼的老师,自然为本教所接受认同。在本教文献中,释迦牟尼也被看作辛饶米沃的弟子,本教的四大法师之一。同时,汉文化中又有盛行的“孔子师老子”的故事。如此一来,把孔子吸收进本教文化中也就不足为奇了。
其三,藏民族传统思维的特点是经验思维、联想思维和神话思维。在本教传说中,孔子演变为辛饶米沃的岳父。这是因为,藏民族思维自然地把作为汉文化主要创造者的孔子和推动者的唐太宗等同起来,如把唐太宗叫作“Kong tse ′phrul chung”,而孔子的名字中也有“′phrul gyi rgyal po”(皇帝)的称号含义。众所周知,唐太宗是松赞干布的岳父,这在汉藏文化中是家喻户晓的事。既然孔子和唐太宗是等同的,而唐太宗又把女儿嫁给了松赞干布,所以本教自然把这美丽的故事纳入孔子的神话之中,孔子变成了国王,变成了岳父。这样的影射,除了获得藏民族百姓的自然认同,甚至得到统治阶层的支持。
然而,贡则楚杰的人物形象与孔子的相同之处是如何发生的呢?毫无疑问,藏民族传统文化中孔子形象的形成,是基于藏民族传统社会对汉文化特别是唐文化的认知、吸收、改造和认同。而其中最能代表汉文化特色并为藏民族所广泛接受的,是已经在汉文化区域发展相对成熟并为唐王朝所大力提倡的儒家文化。在唐代,儒家文化已经全面地体现于典籍、制度、器物和人们的思想行为等多种文化形式之中,并在藏汉民族的交往中得到了藏民族的接受和认同。孔子作为儒家文化的代表,在藏民族的文化视野中被看作汉文化的象征性人物而得到认同。藏文文献对孔子称谓的普遍特征,突出地表现了这一点。在藏文文献中,“孔子”被称为“孔泽”(Kong tse)或“孔策”(Kong tshe),但却很少单独使用,而是同与“楚”(′phrul)相关的多种词汇结合在一起指称孔子。在古藏语中,“楚”(′phrul)最初是与赞普连在一起使用的专有词汇,表示其具有上天(恰神)所赋予的超越常人的智慧和能力。用这一词来修饰孔子,表明藏民族对孔子的认同和尊崇。
传统西藏社会的主要文化是本教文化,而本教文化是具有浓烈巫术色彩的宗教文化,这一点决定了藏民族在吸收和理解唐文化时,极其容易接受汉文化中的类似文化。在唐代输入吐蕃社会的汉文化之中,最能为藏民族所接受和认同的不是别的,而是与占卜、风水、历算、禳灾相关的神秘文化。从根本上说,这些文化都根源于《周易》和其他相关的儒家文化典籍。孔子注重礼仪,“删定六经”,在汉文化中一向被看作包括《周易》在内的儒家文化的创造者,藏民族自然也就将其视为神秘文化的象征人物,从而把相应的一些典籍归于他的名下。至于说贡则楚杰双手掌心上与生俱来的幻变字母,则与利用《周易》占卜的记忆方法有关。中国古代的占卜,为了便于记忆,常常用手上的指节表示五行、干支、八卦,在推算的过程中按照规律掐算,藏人看了觉得挺神奇,以为手上有神秘的幻变字母,并将之附会于孔子。
从根本上说,本教对孔子形象的接受,根源于吐蕃社会时期藏民族对汉文化的接受和认同。为了与佛教斗争,本教不能不从民众的信仰出发接受孔子,但为了维护本教的特色,又不能不对孔子形象进行改造,将之转化为本教的神灵。总之,不管贡则楚杰这一人物与孔子的形象相去多远,他从根本上都是藏民族对汉文化中孔子形象进行吸收和改造的结果。